飞雪

月下雪,雪中月

雪已经下了整整一天,不曾停歇。夜晚的月亮还是那么圆,散发着朦胧的醉意。


我打开窗子不知是要抓住倾泻的月光还是飘散的雪花。


我知道,其实我什么也留不下。


你说如果这阵凛冽的寒风能从吉林吹到广州,你吹我吹过的风,我们算不算相拥?



我们的故事要从三年前讲起。


那年我刚上高中,入学军训时,去上个卫生间回来队伍就已经原地解散了,大家乱作一团,三五成群的嬉笑打闹着。


我却没有想加入的欲望,我就是这样,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确切的说是我不想交朋友,我不愿意分享,也不喜欢倾听。


我面无表情地想着快速坐在队伍最后,仿佛被人多看一眼都要褪一层皮。


没错,我是别人眼中的怪人。



“嘿,你别动,对,就是你,别回头了,我要给你来个五分钟速写”他盘腿席地而坐,朝我打了个响指。


我有一瞬确实被怔住了,只好乖乖站在原地,眼神有些躲闪。


五分钟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站起身,大步向我走来,把那张画纸塞到我手里。


我低下头,看着那张和我神似的面孔,勉强笑了笑:“你画的真好”。


“不不,是大美女太标志了,等回学校我给你画幅油画。”他挑了挑眉,转过身手里扬着那张画纸大声说:“谁要来看看我的最新大作啊,模特在此,传神写照!”


就这样,我就被大家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打趣着。


尽管我有些拘谨但还是应和着大家,我不愿意交朋友,但我也不想还没开学就成为一个别人口中议论的对象。



他是我在高中认识的第一个同学,是后来我高中生活中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


我再没见过繁烁星空,因为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璀璨众星皆降为尘。


后来,我想也许那时,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卡牌就已经悄然倒塌。



高一的第一次月考结束了,我们按成绩来重新分配座位。


我是班里的第五名,有优先选择权,我慢慢走向靠窗的倒数第二排,放下了书包。


我个子算是比较高的,视力也不错。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不愿意离讲台太近,也不愿意离老师太近。


哪怕我是老师口中的模范学生,可我不愿被当做榜样,不愿意被人提及,哪怕是夸奖。


大家陆陆续续的都选好了座位,他坐在我后座,我想可能他并不想坐在这,可倒数第五名哪还有什么选择权。



“嘿,学霸,你再坐的直一点,帮我把老师挡住,我要画画。”他用勾线铅笔轻轻滑了滑我的背,弄得我一阵阵颤栗。


“好。”我缓缓将背挺直了一些。


“哎,学霸,数学作业给我借鉴借呗。”


“嗯。”


“学霸大人,我昨天政治没背,一会儿周测给我看看啊。”


“嗯。”



前几天的他似乎还有所收敛,后来已经习惯性的拿走我的作业,而我也总是将写完的随堂小测卷子放在桌角。


期中考试来了又走了,我们的排名与座位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你怎么还在学习啊,今天连老班都给咱放电影了,你还不放过自己?”他两只手扒着桌子,整个人向前倾斜。


我回过头去,由于两个人距离太近,我的高马尾狠狠甩在了他的脸上。


“哎呦,你要谋杀我然后继承我的画稿吗?”


“对不起。”我猜当时我的道歉并不诚恳,可他却并不在乎。


“哈哈,没事,没事。你怎么对谁都这么高冷啊,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来来来,我们交流一下。”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你上次的语文作文是全年级最高分,老师还拿来当范文读呢,你文采这么好,给我的画题首诗吧。”说着,他从书桌里掏出一幅水墨画,上面是墨绿色的竹子。


竹叶上泛着星星点点的光,像是迸溅的水花,有的竹子枝干并不笔直,像是被风儿吹弯了腰,却仍屹立于自己的土地上,挺拔而坚毅,我仿佛能听见他随风摆动时的“吱吱”声。


我鬼使神差扭过身子接下了他递来蘸好墨汁的毛笔,在空白处写下了“直挺云霄竹坚劲,万里翠色齐天平。谁晓与草本同性,却窜碧天傲气鸣。又闻深根四载霜,来年风帆追朝阳。厚积薄发绿玉君,一往无前少年人。”


也许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诗,但这些就是我当时的所思所感。


我把毛笔轻轻放回他的桌上,刚要转回头继续写练习题,他抓住了我的衣袖,“我们合作吧,我的画配上你字简直是有了灵魂。”他大言不惭的就要和我签约。


他仿佛像是有魔力一般,从银河背后靠近我,我和便星辉一同沉沦。



就这样,在他单方面的同意下我成了他旗下的签约作者,负责在他的画作上题字。


有时是自己有感而发的小诗,有时是摘抄某篇文章中应景的美句。


我数过,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我们一共完成的画作有四十七幅,有素描,有油画,也有水墨画,从风景到建筑再到人物。


我的字体也会根据他的作画风格而改变,有笔画连绵的草书,有飞洒活泼的行书,也有规矩严整的楷书,甚至为了配合他画的纣王,我还专门学习了几个甲骨文。


我们的作品后来不知怎的就传到了美术老师的哪里,这个优雅而美丽的女人简直不相信我们相识不过数月,她夸赞我们的搭配是天作之合。


是啊,有的人相处十年,白首如新,有的人甫一相见,变倾盖如故,所以世上才有心有灵犀这四个字吧。


后来,他被当成重点培养对象,高一的下半学期每天他下午的最后两节课都可以跟着美术老师进行一对一的指导。


“真好”我想。“只要热血未凉,不管在哪条跑道,我们都能到达远方。”



波澜不惊的高一悄然而逝,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高二。


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文科,没有物化生的羁绊,我成绩更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已经可以稳居榜首。


他也选择了文科,依旧每天躲在我身后画画。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了,我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


我开始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他又画了什么,做一点评价,还会揶揄他小小的失误。


受他的影响,我在走廊中遇到熟悉的老师同学也不在熟视无睹,会微笑打招呼。


在他的软磨硬泡下,我开始参加运动会、艺术节,展现了连自己都从未发现的天赋。


“把历史作业交出来。”我们越来越熟悉了,他的手在话还没说完就已经伸了过来。


我习惯性的拿起了练习册在空中画了个半圆,顿了一下,又放回了自己桌上。“我给你讲吧!”我转过头淡淡的说:“你不是想考中央美术学院吗?专业再好,文化成绩太低也不行啊!”


“哎呦喂,大学霸,你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吗?怎么今天突然就能体会民间疾苦了呢?那我可就不客气啦,好好接受接受高等教育!”


“因为我想和你有未来。”当然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只是用浅笑代替。


我对他的补习时光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在高二的下半年就离开学校去参加专业美术集训了,这是所有艺术生的必经之路。


生活原本沉闷,但跑起来就有风。



我清楚的记得我们在月下的雪中轻描淡写的说了再见,少年不怕分离,他们相信哪怕半山腰暂时的离开,也是为了能有一天在顶峰相聚。


我都细细算过了,中央美术学院与中国人民大学相聚十四公里。


说了再见就一定还能遇见,我们相约北京的大学再相见,天作之合的合作还要继续呢。


少年就是少年,他们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卑,看冬雪不叹,只因为他们是少年。



他离开后,高中的生活就像被开了二倍速,高三悄然而至。


其实对我来说高三最大的陌生感不是高度的学业负担,而是再也没人压榨我为他的画题字了,也没有人恬不知耻的不经我同意就拿走我的作业抄袭,更不会有人总是八卦着我学习生活的一切。


其实我和同学们相处的很融洽,我对每个人都落落大方、谦逊有礼,我做不到像他那样让大家都喜欢他,至少应该不会有人讨厌我。


大家都夸赞我学习又好还不骄不躁、乐于助人,可我却有一种苦涩到心头的孤寂,我又回到了从前,我没有能走进我心里的朋友。


他来时携风带雨,我无处可避;他走时乱了四季,我旧病难医。



当我再次第一个走进教室挑选座位时,我选择了他常坐的位置——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我要在这里和他一起完成我们的诺言,天作之合还没有解约呢。


这一年,我们保持着疏离的联系,他会向我炫耀他在专业训练下的作品,我也会亮出成绩单来刺激他。


北京,北京,梦想,梦想!



高考如约而至,我算是正常发挥,给自己十二年寒窗苦读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卸下了包袱的我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突然收到他发来的消息“学霸大人,我已经被广州美术学院提前批次录取了,赶紧用你毕生所学来夸奖我!”


广州?广州离北京有那么远呢,他怎么考到了广州呢?我赌气般的没有回复。



后来,我也食言了。我的成绩根本不够能在中国人民大学里随意挑选专业的地步,即使被录取也只能任人分配。


也许并不是我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扪心无愧,但如果能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不回头,这就是青春的意义。


为了能选取自己心仪的专业,我最后在第一志愿填报了吉林大学。



在收到吉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我突然想起曾经看过这样一个帖子“如何在不说‘大’字的情况下来描述雪很大”底下有这样一条回复“正冬,似鹅毛遮了屋檐,飞花散了天边,顷刻之间,没了山野。”


那时我想,要怎么在才能不说‘爱’字情况下来表达爱呢?


我那时不知道,现在也不想知道了。


我不愿意和他有未来,我希望他的未来比我好。


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我应该庆幸没有说出口。


我打开我们的对话框,郑重的输入了“愿前程似锦,万事胜意。我在吉林大学想念广州美院的你。”



有时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得偿所愿,放弃也需要勇气,这就是成长教会我们的。


我在这个即将奔赴远方的夏日过了成人礼,自此以后我就是真正的,独立意义上的成人了。


我自作主张的减少了我们的联系,就像他那年一意孤行的开始我们的羁绊一样,我们是天作之合,我们心有灵犀,我们如此般配,连性别都是。



我是女生,他也是。



请允许我一直固执的称“他”,请允许我纠结的希望他能明白又但愿他一无所知,请允许我用青涩的文笔记录了我们的故事,也请允许我不承认自己是个怪人。


当我对他的感情变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回不去了,我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情感,又希望能在阳光下痛痛快快的敞开心扉。


岁月的尘埃无边,在黑暗的尽头,太阳想要扶我站起来,可太阳炙热而浓烈的光终会融化一地残雪。


唯有月下,雪花才能漫天飞舞,雪中的月也会格外皎洁。


我想,我的退缩是送给他最后,也是最好的礼物。



我在青春里胆大包天喜欢上的女孩,风姿卓越,一呼百应,永远是天之骄子。


他留下的痕迹都鲜活的游荡在我的人生中。


我们的轨迹不同,我不会逾越,不会有非分之想,总有一天这场锣鼓喧天的闹剧会噤声。


我相信,总有人会替我们,以少年的姿态,继续着青春。


总有一天,最初的相遇,会被时光一层层覆盖,变成记忆之外的模样。


所有的故事,终将走向最后的结局。


只剩下,在月夜中,漫天的雪花默默传颂着那些心底里难以启齿的秘密。


难留少年时,总有少年来。


承蒙时光不弃,让我与你曾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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